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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忽視的丙肝——一名輸血者造成 80 名丙肝感染者

  當地一位參與治療的醫生告訴《了望東方周刊》,最初檢驗的 65 名受血者中,僅有兩名未感染丙肝病毒,其後檢測的一批人中,又確認了 16 名丙肝感染者——這就是說,李彩玲一人至少造成了 80 名丙肝感染者。

  3 月 26 日,公安部門以涉嫌非法采集供應血液罪刑事拘留了平塘縣人民醫院原院長黎昌和。

  2008 年夏,貴州省平塘縣公務員周浩斌(化名)接過醫院的體檢報告,發現體內的“轉氨酶”指標再度偏高。

  這已是連續第三年轉氨酶偏高了。這幾年,周浩斌總感覺右上腹有些隱隱不適,容易疲乏,飲食下降,但總也查不出是啥原因。

  這一次,他打算上省城的大醫院看看,於是先後跑到黔南州人民醫院和貴陽醫學院附屬醫院做了肝功能化驗檢查。醫生告訴他,他的丙型肝炎抗體呈陽性,疑為丙肝病毒感染。他一下子懵了。

  周浩斌以前只知道甲肝和乙肝,還不清楚“丙肝”是咋回事兒。醫生問他有沒有輸過血,他一個激靈,想起 7 年前的 3 月 1 日,他曾在平塘縣人民醫院做過手術,術後輸用了 300 毫升血。

  他要求縣醫院提供當時的獻血者健康檔案,全院上下就此炸開了鍋。

  一名輸血者造成 80 名丙肝感染者

  仿佛潘多拉魔盒被拉開了一道縫,關於“丙肝”的恐慌在小山村裡蔓延開來。

  丙肝病毒是怎麼進入周浩斌體內的?和 7 年前的那次輸血有沒有關系?是誰給他輸的血?

  平塘縣人民醫院立即對周浩斌的病歷進行了調查,調閱當年的醫療檔案,並經多方查實,確認為他輸血的是家住江蘇丹陽的李彩玲。

  在江蘇省公安廳的協助下,平塘縣醫院副院長謝勇一行找到了李彩玲。這個 40 多歲的農村婦人面對貴州來人,顯得很害怕。

  謝勇帶李彩玲到當地醫院進行了化驗檢查,結果確認為丙型肝炎抗體呈陽性。

  在此之前的 1998 年 10 月到 2002 年 6 月間,平塘縣人民醫院的手術室裡,她的血液已先後流入了 111 名病人的體內。周浩斌只是受血者之一。

  謝勇不敢怠慢,很快將情況反饋到平塘縣衛生局,並在衛生局的指示下,組織人員開展了排查工作。

  當地政府提供的“平塘縣輸血感染丙肝病毒事件處置工作進展情況”顯示,除周浩斌外,“本次輸血感染丙肝病毒事件 110 名受血者中,經查,因疾病或意外死亡 25 人,余下 85 人。”

  2009 年 3 月 31 日,首批血液檢驗結果出來後,平塘縣召開了新聞通報會,確認有 64 人被感染,其中,43 人需要抗病毒治療,21 人需定期隨訪。

  會後,縣政府組織工作人員,對每位感染者一一上門告知。

  當地一位參與治療的醫生告訴《了望東方周刊》,最初檢驗的 65 名受血者中,僅有兩名未感染丙肝病毒,其後檢測的一批人中,又確認了 16 名丙肝感染者——這就是說,李彩玲一人至少造成了 80 名丙肝感染者。

  這一發現讓在場的專家均大吃一驚。

  “我過去對血站沒特意了解過,到了現場後,感到非常吃驚,很意外。”黔南州人民醫院傳染科主任醫師劉三都告訴本刊記者。

  國內著名傳染病專家、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友誼醫院肝病研究中心主任賈繼東也從未接觸過這樣的病例,曾對專家組的成員評論說:“一個感染源傳那麼多,這在全球恐怕也是第一例。”

  一群養得肥肥的人

  2001 年,懷胎十月的陳國燕腹痛如絞,被送入平塘縣人民醫院。進產房的路上,她無意中瞥見一群形跡怪異的人:“養得肥肥的,睡在廁所旁邊的水泥地板上。”

  她沒想到這群人和自己會產生怎樣的交集,只感覺到一陣輕微的惡心。

被忽視的丙肝——一名輸血者造成 80 名丙肝感染者

  產後的清宮手術中,陳國燕臉色蒼白,醫生說要輸一點血。

  “後來他們告訴我,輸的就是地板上那些人的血,我覺得好恐怖。”4 月 23 日,在平塘縣人民醫院新設的肝病門診內,剛打完干擾素針劑的陳國燕向本刊記者回憶著 8 年前輸血的那一幕,眉目間依稀浮現嫌惡的表情。

  小孩出生後,陳國燕總覺得身體不舒服,經常跑醫院:“病歷一大堆,又檢查不出什麼。總覺得很累,身體變差了。本來家裡的幾個姊妹裡,我的身體是最好的,現在變最差的了。”

  3 月底的抽血化驗後,醫院下發通知,說她感染了丙肝,她以為患上了絕症,全家人一起抱頭痛哭,“瘦了好幾斤,晚上根本睡不著。”

  “開始病人都不懂什麼是丙肝,非常緊張,精神壓力很大。還有人問我,丙肝是不是艾滋病?”謝勇告訴本刊記者。

  經過院方對病情的解釋以及衛生部請來的心理專家的心理疏導,陳國燕的情緒漸漸緩和下來,但依然愁眉不展:“不知道病情有多重。我的病究竟到了什麼程度?”

  對此,主治醫師楊慶坤只能勸導她堅持治療:“目前沒有肝硬化指征。”

  相比陳國燕,陳躍賢表現得更堅強一些:“得了就得了,沒辦法的事情。只是那時候為什麼不檢查好(血)到底能不能用呢?”2000 年,他因胃出血在平塘縣醫院接受了輸血,並因此感染了丙肝。

  “一出血就昏了過去。第二天醒來以後,就看到三個人在病房門口輸血給我,一個男的,兩個女的。我當時迷迷糊糊的,就看到他們直接和我父親要的錢,要了 300 多塊。” 他平靜地敘述著當年的輸血過程。

  抗病毒治療的療程預計為一年。因為干擾素的副作用,接受治療以來,陳躍賢一直沒體力干活,讓家中的老人很是擔心。

  當地政府直面問題

  “醫生,我會不會得丙肝?”一個年輕女子踩著高跟鞋“蹬蹬”地走進肝病門診,急促地詢問。她說自己曾因產後大出血在縣醫院輸過血,現在很擔心。楊慶坤指示她先去做個“轉氨酶”檢測。

  自從 4 月 2 日平塘縣人民醫院專門設立了肝病門診,這個由“非典”隔離病房轉變而來的門診室內每日人來人往。除了前來接受抗病毒治療的丙肝患者,還有不少在該院輸過血的人前來咨詢。

  “我沒去要過補償。之前政府說有什麼事可以打電話,但是已經給我們免費治病了,就不好意思再開口要求什麼。”原本在廣東一家高爾夫球場打工的徐育群告訴本刊記者。

  因為政府的積極處理態度,絕大多數患者像徐育群一樣,在最初的恐慌過後,表現得理性和克制。

  “這個事情出來的時候,甕安事件剛過去不久,政府非常重視。”謝勇告訴《了望東方周刊》。

  甕安與平塘同屬貴州省黔南州,車程 2 個多小時。

  “平塘縣輸血感染丙肝病毒事件處置工作進展情況”亦特意說明:“全縣社會總體保持平穩,沒有因此事件而發生非正常上訪現象。”

  平塘縣委宣傳部部長張永鋒向本刊記者介紹說,集體感染丙肝事件發生後,貴州通過省、州、縣各級聯動,迅速成立輸血感染丙肝醫療事故處置辦公室、綜合協調組、專家指導組、查處維穩組,衛生部、貴州省衛生廳等專家亦專程趕赴平塘,具體指導縣裡各項工作。

  經過幾個月的摸底調查,3 月 26 日起,黔南州州長李月成任工作組組長,在平塘指揮各項工作。他在指揮工作中表示:“甕安事件給政府的深刻啟示是,人民政府不能回避問題,不能逃避責任,而是要迅速行動、果斷決策。政府要敢於面對自身問題,敢於面對群眾,換位思考,才能贏得群眾的信任和理解。”

  為處理這場突如其來的公共衛生危機,平塘縣四大班子實行了包保責任制,組成 11 個工作組趕赴涉及的 12 個鄉鎮,制定了醫療救治、新聞宣傳、突發事件處置和維穩等數個應急預案。

  衛生部長陳竺,於 3 月末親赴貴陽聽取了工作進展匯報。

  “上頭提出讓我們介紹一下處理這個事的經驗。從一開始,黨委的態度就很明確,千萬不能回避問題,矛盾和問題發生時必須正視。我們也看出,老百姓對政府也是比較寬容的。”平塘縣政府辦公室主任宋恩平深有感觸地表示。

  3 月 26 日,公安部門以涉嫌非法采集供應血液罪刑事拘留了平塘縣人民醫院原院長黎昌和,其在 1997 年至 2003 年間任職該院院長職務。

  病從“血”入

  集體感染爆發後,普及丙肝常識成為平塘縣人民醫院的第一要務。

  宋恩平認為:“出現這個事情,說明當時醫院主管部門的監督不到位,有重大疏漏,對血源質量的檢測指標重視不夠。”而謝勇告訴《了望東方周刊》:“說老實話,這個事情以前,我們醫務人員自己對丙肝的認識也很缺乏。”

  如今,一走進縣醫院肝病門診的走廊,就可以看見大幅的丙肝防治宣傳面板,不時有人在面板前駐足閱讀。

  謝勇介紹說,丙肝的傳播方式有 3 種,血液傳播、性傳播及母嬰垂直傳播:“血液是最主要的傳播方式,占 90% 以上。可以經輸血和使用血制品(如血漿、血蛋白、凝血因子、球蛋白、成分血制品等)傳播,也可以經破損的皮膚和黏膜傳播。”

被忽視的丙肝——一名輸血者造成 80 名丙肝感染者

  潛在的經血液傳播的方式還包括共用剃須刀和牙刷等衛生用品,特別是未經嚴格消毒的理發用具,以及文身、文眉、文眼線、美容、穿耳環孔等。

  謝勇說,一些趕時髦的年輕人,到不正規的小店做文眉刺青,卻不幸感染了丙肝,後悔不及,各地都有這樣的病例。

  性亂也是傳播丙肝病毒的危險因素。謝勇告訴本刊記者,與丙肝病毒感染者有性生活及有性亂行為者,感染丙肝病毒的危險性較高。如果同時伴有其他性傳播疾病,特別是艾滋病,感染丙肝病毒的危險性更高。

  黔南州人民醫院傳染科主任醫師劉三都告訴《了望東方周刊》:“性傳播大概占 1%?3%, 母嬰傳播 1%?5%, 被傳播的幾率與病毒載量高低有關。日常生活的接觸,如接吻、擁抱、噴嚏、咳嗽、互相傳遞文件、交談、共用辦公用品等,一般不會傳染丙肝病毒。”

  根據丙肝病毒的傳播途徑,專家目前已確定了感染丙肝的 9 大高危人群,分別是:有獻血史者,尤其是有獻血漿史者;1993 年以前接受過輸血者、維持血液透析者和接受器官移植者;1995 年前使用過血液制品者;靜脈內注射毒品者;HIV 感染者;感染 HCV 母親所生的嬰兒;針刺、刀傷或者黏膜暴露於 HCV 陽性血液的醫護人員、急救或保安人員;不安全性行為者;接受過手術的患者、血液透析、介入性診療患者等。

  經常和血液接觸的醫護人員、美容師、牙醫、警察等都屬於感染丙肝的“高危職業”。

  高漏診率、低認知率

  平塘的集體感染者們正經歷著兩方面的治療:一是由衛生部請的心理專家進行心理治療,以確保情緒穩定;二是醫藥治療。通過初步檢查結果,醫院針對每人的具體情況初步擬出了治療方案,報省治療專家組認可後,具體實施。

  謝勇向本刊記者介紹說:“只要及早治療,丙肝的治愈率可達七八成。”治療方式主要是口服抗病毒利巴韋林和打干擾素,兩三周後做一次復查,直到核糖核酸呈陰性控制住病毒。為鞏固療效,此後還得繼續對患者用藥 10 到 15 個月。

  另一個事實是,公眾對丙肝的基本常識存在普遍的無知。

  中國肝炎防治基金會曾發起過一個《丙型肝炎認知調查》,結果顯示——丙肝認知率低:僅有 1% 人對丙肝的傳播途徑、預防措施等有正確的認識;檢測率低下:僅有 5% 的被調查對象進行過丙肝抗體檢測。

  丙肝至今沒有疫苗可以預防。但高達 80% 被調查者選擇“接種疫苗”能夠預防丙型肝炎。而被調查的有危險因素的人群中,未進行丙型肝炎檢測的首要原因是“沒有身體不適”.

  此外,近三成被調查者認為丙肝無法康復。

  上世紀 90 年代,劉三都曾參與過一次全國性的病毒性肝炎血清流行病學調查。他告訴《了望東方周刊》,調查顯示,我國丙肝抗體陽性患者占人群的 3.2%,約 4000 萬,是乙肝病毒攜帶者的三分之一,然而在醫院就診的丙肝與乙肝患者比率遠遠低於三分之一。

  中華醫學會肝病學分會主任委員、中國工程院院士、北京大學醫學部莊輝曾就此評論說:“這批人群若不被及時發現,將是我國一個重大的公共衛生隱患。”

  在平塘的數十名患者中,不少人並沒有明顯的症狀。謝勇告訴本刊記者,丙肝病毒和艾滋病病毒屬於同一類型的病毒,在發展成肝硬化或肝癌之前,丙肝可以有長達 20 年?30 年的潛伏期,而在這期間,它可以沒有任何征兆。

  因為丙型肝炎發病的隱匿性,加之例行體檢中沒有檢驗丙肝的項目,超過九成的患者都是到了病症晚期才到醫院求診,而丙肝病毒對肝髒的損害是持續且不可逆的。

  衛生部 2007 年 10 月出台的《全國法定報告傳染病疫情公告》顯示,在我國所有傳染病中,丙肝的報告死亡數已由 5 年前的第 10 位上升至第 5 位。丙肝引起的肝硬化已成為死亡率最高的肝病之一。

  近幾年,不斷有專家呼吁,將丙肝納入常規體檢項目。

  劉三都認為:“納入體檢,技術上不存在困難。關鍵是醫學界需要達到共識,還要上報衛生部。不過這是遲早的事,只是個時間問題。”

  是否存在全國普查的可能性?劉三都告訴《了望東方周刊》:“1995 年的‘流調’以後,我曾在學術交流場合提過這個問題,一個顧慮是,我國的醫療資源不夠用,如果都查出來,要不要治?”

  普及常識、鼓勵自查,這也許是有限醫療資源下的現實選擇。劉三都的建議是:“願意查的就查,不做政策上的硬性規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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